就在林一菲疑惑的时候，他终于透过那摊位上昏黄的白炽灯光看清了摊主的模样。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，虽然那人的模样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，但此时此刻，林一菲终于认出那个在学校附近摆摊卖小吃的“口罩帅哥”就是常非凡的学生……杨南！

“我不用帮忙，你走吧。”

杨南穿着一身素朴的衣服，因为常年接触油烟，衣服上已经留下大片清理不掉的污渍。三轮车的链子卡主，他废了半天力气才终于修好，机油弄了一身。

“没事，我正好也没什么事儿。”常非凡强撑着苦笑，可刚搬起旁边的一箱啤酒，就被杨南抢了过去。

他这才扭头看到站在风雨里等着自己的杨晓燕，迟疑了片刻，笑道：“老师，我这儿真不用帮忙，你要真想帮我的话，帮我把妹妹送回去吧，这里太脏了。”

常非凡着才意识到，自己的学生杨晓燕就是杨南的亲妹妹。

跟杨南不同的是，杨晓燕虽然已经被淋湿，但身上的名牌长裙依然很清晰，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。

“我不要跟上他的车，如果不是他，你也……”杨晓燕眼神思思的盯着常非凡，仿佛两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，黑色的瞳孔在夜色的掩映下更加恐怖。

“让你走就走！别在这里烦我了行不行？！”杨南一把扯过杨晓燕，把她塞进车里，没有一丝犹豫的继续收拾摊位。

常非凡只能上车，这么多年，他无数次想过要帮杨南，但都被他拒绝。所以常非凡也很清楚，过了这么多年，杨南还是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。仇恨是一种羁绊，当你无法放下仇恨的时候，自己也必然被困其中，所以常非凡很清楚杨南并不好过。

车灯在密集的雨幕中划出一道雨帘，格外耀眼，窗外能见度很低，常非凡只敢把车速开到四十，缓缓的往目的地走去。

“你看了今年的高考作文题目？”杨晓燕突然开口，锋利的语气来不及躲闪便在耳廓中留下长久的回声。

“你这样的人，应该没有什么后悔的事情吧？”杨晓燕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，剑锋直指面前的常非凡。

01年杨南早恋被常非凡发现，在那个风气十分严谨的年代，按照正常流程，常非凡找来了杨南的家长，把这件隐秘的事情扳到了太阳底下。谁也没有想到，杨南对这件事的反应会那么强烈。

就此，杨南情绪低落郁郁寡欢，成绩也一一落千丈。本来大好前途的杨南，如今已经沦落成了街边小贩。在杨晓燕的心里，他一直都觉的是常非凡当年的绝情冷漠刻板毁了哥哥。

常非凡试图解释，但在十几年的事实面前，他似乎说什么都像是在狡辩。

而沉默，在青少年的心里更多的是默认。

“你为什么要那么做？为什么？！你为什么要毁了我哥哥！”杨晓燕情绪逐渐失控，嘶吼的声音比窗外的雷电还要强烈。

常非凡开了空调，温度降了下来，但空气很潮湿，一切都是粘滞的样子。他可以让车里的温度降下来，却无法消减杨晓燕心中的仇恨。

前方不远的地方就是冰城大桥，桥下便是江宽一百多米的蓝江。雨水打在江面，敲击声陡然增大，仿佛一个信号，彻底点燃了杨晓燕心中的怒。

失控的杨晓燕落下了汽车的手刹，雨天本就路滑，车辆很快失控。哪怕汽车的速度并不快，但沉重的车身还是撞破了桥面的栏杆，整辆车侧翻之后悬挂在了桥边。

“别动！”

看着摇摇欲坠的车身，常非凡神经立马紧绷起来。他先是查看了杨晓燕，确认她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害。随即便在狂烈的雨水中仔细观察到他们的处境，常非凡很快就意识到，一旦失去平衡，汽车就会坠入波涛汹涌的蓝江，两人都会丧命。

“老师，怎么办？我不想死！”

愤怒变成了慌乱，人在自然界面前的敬畏此刻却显得那么无力。

常非凡努力安抚着杨晓燕，身体小心的穿过前排座位之间的缝隙，稳稳落在后排。因为重心的问题，车身稳了很多。但窗外的风很烈，常非凡知道这种平衡很容就会被打破。

“从天窗爬出去，先上桥！”

常非凡几乎是吼的，老师的威严加上面前的情境，杨晓燕来不及思考便机械性的爬出了天窗。

而随着杨晓燕的落地，她很快听到一声钢铁摩擦地面的吱呀声。回头看去，车子已经完全失去了平衡。

……

几乎是本能的，杨晓燕伸手想要拉住车身。但就在伸手的那一刻，一张阴森恐怖的连透过破碎的车后窗探了出来。

“退后！”

一声呵斥让杨晓燕愣在原地，等她回过神儿来的时候，汽车已经完全脱离了桥面。

一张脸死死的盯着她，那面空从阴森恐怖突然变的温暖柔和。杨晓燕看到常非凡的嘴巴再动，她听不到声音，但隐隐看出常非凡再说：“对不起，我没想到会这样。”

杨晓燕终于后悔了，她趴在桥面上大声喊着“老师”，可喧闹的雨夜并没有给她任何回应，一切都被暴雨淹没在了黑夜里。

她想求救，但十点半的冰城大桥上空无一人。

她想打电话，但手机早已经因为进水而关机。

她只能无助的吼叫，像暴雨那样毫无顾忌的发泄着悔意。

杨晓燕其实知道，哥哥的事情并不能全怪老师。常非凡也只是个诱因，把那个身处破裂边缘的家庭矛盾彻底点燃。而哥哥沦落至此，更多的原因来自于父母的离婚。

而她之所以怨恨常非凡，只是因为她只能怨恨常非凡。